李治迎向那朝阳般燃烧的眼瞳,明亮得没有一丝阴霾的脸庞,他昂起下颌:“好。”
河山如此壮美,天地如此辽阔,少年的誓言回荡在群山之间。谁也不曾想过,世事无常的秋凉。
盛夏很快过去,秋意一点点渗入青石小路,蝴蝶也渐渐隐匿了踪迹。这一日,李治闲来无事在御花园中散步,看到一个宫娥模样的女子用纸在折着什么。
听到脚步声,女子立刻起身朝他行礼:“晋王殿下。”
“你会折凤尾蝶?”李治看到她手中的凤尾蝶,仔细地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。她穿着宫中常见的石榴裙,唇红齿白,笑容落落大方。
“回殿下,这是我入宫前我爹教我折的。”女子手托着凤尾蝶,睫毛也如同蝶翅浓密动人,“天凉了,我见这御花园也冷清得很,所以折一只蝴蝶。”
李治微笑颔首。
“殿下,这凤尾蝶折好了之后,还要做一件事,才算真的折完。”女子迎着阳光,看那栩栩如生的蝶。
“哦?什么事?”李治饶有兴味地问。
女子朝着凤尾蝶吹了一口气,天真妩媚,蝶翅被她吹得轻轻扇动,当真展翅欲飞。
“女娲造人的时候,吹了一口气,人就活了过来,会哭会笑。我爹跟我说,这一口气很要紧。”
倒是个有趣的女子,与宫中寻常女子不同。李治笑着点点头。
两人擦肩而过,当时的他不曾想过,这个偶然相遇的女子,会与他产生怎样的交集。
入冬后,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。
太子谋反,被贬为庶人。数月后,参与夺嫡的魏王和吴王接连被贬。
第二年春天来得格外迟,路上还有未融化的冰渣,宫人们的脸色也格外凝重。李治在宫中遇到自己的舅父长孙无忌,他向舅父行礼,对方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:“雉奴这只毛毛虫,也变成蝴蝶了。”
一天天长大的少年眼眸乌黑清澈,皮肤像是用丝绢蘸着山涧的清泉洗过,在金玉的袍服中愈发显得清新俊美——就像一轮干净明亮的新月,虽然不曾与烈日争辉,但再远也能看到温润正直的光亮。
李治感觉到朝臣与宫人对他态度的变化,又想起那一天在雨中凤凤所说的话,想起当时凤凤悲哀而古怪的神色,终于察觉到命运的波澜正朝自己涌来。
贞观十七年四月七日,李治在承天门被立为皇太子。所有的星辰都黯淡下来,他成为了大唐夜空中唯一的明月。
贞观二十三年,太宗驾崩,年轻的李治即天子位,改年号为永徽。
五
永徽六年,初夏的风有些喧闹的意思,但蓬莱殿中仍然清凉。
“陛下在想些什么?”女子柔和的声音在耳边想起,李治回过神来,朝眼前的女子笑了笑:“没什么,一些少年时的往事而已。”
年少旧梦,恍如隔世。
李治坐在龙椅之上,成为了九五之尊,成为普天之下最清寂的那个孤家寡人,他还常会恍惚想起曾经那个清晨,与凤凤同登的那座高楼。
“臣妾也记得少年时,第一次在御花园遇见陛下。”女子回想起往事,神色更加妩媚温存,“陛下只有十五六岁,脸孔那样清澈,像是春日树梢的白雪。”
当初那个朝着凤尾蝶吹气的女子,成为了李治的皇后,她的名字叫武媚娘,是并州文水人,出身不过小姓人家,见识和智慧却超过当世许多男子。
“现在朕也老了吧。”李治对着铜镜看了看,自己的鬓角尚未生出华发,但眼神不知何时褪掉了飞扬的神采,甚至有许多自己也陌生的东西……那是独属于帝王的孤独与沉思。
家国天下的责任,沉甸甸地搁在他的肩上,像是山峦压在了河流之上,从此不能再自在奔流,日夜蓄积,终究沉默成海洋。
“陛下才二十七岁,从何谈老?”媚娘笑了,伸手为李治梳理一头乌黑的长发,指下温柔而不失力道,三千烦恼丝都在她掌下变得服帖。
李治并不知道,登基六年,历经朝堂风雨,他深邃的眸子比少年时更富于魅力,鼻梁高挺的侧脸如坚毅青峰,曲折薄唇多情动人。如今的他,早已不是当初的少年。
也只有在媚娘面前,他绷紧的心弦才能些微放松。
李治微微闭上眼睛:“舅父主持编修《永徽疏律》十二卷,法理铮铮,功在千秋,自汉晋以来,未曾有人有这样的才学功绩。朕是不是对他太过无情?”
“长孙大人是股肱之臣,博学之士,但江山社稷不能以一人之力撑起,门阀枷锁不可不除,陈规陋习不可不改,若要满园春色,就不能独惜一株青松。”媚娘说话的声音总是和缓的,却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。
李治点了点头,他继位时不过二十一岁,从事事听从长孙无忌,隐忍不发,到如今终能施展抱负,媚娘一直是他最有力的内助。当他真正掌握了至高的权力,却只觉得些微疲惫。
只听太监的声音在门口传来:“陛下,有加急奏折送到。”
李治睁开眼睛,命太监呈递上来。处理国家大事时,他并不回避媚娘,所以媚娘从太监手中接过奏折,打开来——
“这是?”媚娘的声音有些诧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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