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无伤无奈地阖上眼去,仿佛不想再看见如此稠重的黑夜:“钟毓是被楚苻赐死的。你明白吗?”
阿元步子一踉跄,几欲摔倒,是江玄搀住了她。
“你的身世,陛下瞒得极好。所有人都以为你是陛下与钟毓的独女。直到……直到那一日,楚青鸾回寨,向吾求情,容你归来一探……”越无伤自嘲地一笑,“为父自然心软了,入夜回了寝殿,避开众人,单独向陛下告情,请她无论如何见你一面,原宥了你。陛下气急,这才将你的身世说漏了嘴……”
阿元的眼睛渐渐枯萎成一洞枯井,望她的人,只望见坠落。她已经没有泪了。
“你是女帝的骨血,但你也是南越最大最深的耻辱……倘使吾一早知晓,倘使南越臣民一早知晓,他们早将襁褓中的你摔成肉泥了!吾等跪拜于你,臣服于你,有多少时辰,吾族是跪拜于楚苻的脚下?臣服于他的淫威暴虐之下?凰儿,你没有错,可你身上曾经尊贵的血液,如今已经是最污浊的存在了……”
阿元哭不出来,她只能笑,她笑得皮肉都僵木了:“我令南越蒙羞……我没有家……也没有国……我憎恶咒骂了半生的人,竟是我的……父?他强占了我尊贵的母亲生下了我,天吶,还有比这更可怖的事情吗?”
腹内翻江倒海,波涌浪滚,阿元痛到深处,俯身狂恶地呕吐,留下一地腥秽。
江玄慌忙抬起衣袖替她揩拭,眼中满是怜惜。
阿元推开他:“我很脏。”
江玄道:“我们无法择拣父母,这不是你的错。”
阿元仍旧说:“我很脏。”
江玄一把将她按在怀里:“你早已断绝父母之爱,离开南越的那天起,你便是这偌大天地间的一个孤孽。而如今,你是我的妻子,你如何没有家?”
她被乖乖按在江玄怀中,眼珠呆滞地望着江玄。
越无伤叹息道:“凰儿,你走不出这乾光殿了。”
阿元闻言,只是闭上眼睛。
“方才在这殿内,为父便告诉自己,若你逃过这场诛杀,从此不再踏足南越,吾便草拟公章,宣称元公主病死。可如今是你自己闯入王寨,吾如何能轻易放过楚苻狗贼的女儿?”
江玄怒道:“她身上也有南越的血!只因为她生父是你们部族的仇人,你们便这样待她?她何其无辜?你们又何其冷血?你们南越人真有烈性,便该闯到南楚朝堂手刃仇敌。你们不过是畏惧楚苻势强,将一族之气撒在一个小小女子身上!”
“江玄,”阿元轻轻握了握他的手,“让我同爹爹说。”
她轻轻挣脱他的怀抱,朝越无伤缓步走去。
“事到如今,说什么也是枉然……凰儿,你们二人尽可以杀了吾,但……但这是神明之旨,他不愿令南越之血再被玷辱。当年,女帝陛下的母上本该与吾父结缡,如不是南楚四世巧取豪夺,南越本该拥有血缘最纯正的婴孩。”越无伤双目泛红,满脸的屈辱愤恨,“南越本在山中,与世相隔,吾族之民自然欢悦,可南楚一味做大,劫掠吾族女子为后,全族自此失却太平之乐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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